禁军哗变其实早有迹象。
早在离开长安后不久,高力士已敏感地察觉到禁军将士的态度,这一点从禁军每日行军的路程一天比一天少也能看出来。
如果情势发展时李隆基注意并且重视,或许事情不会到今日这般严重,然而李隆基终究又犯了一次糊涂,他仍以为天子无论多么落魄,下面的朝臣和禁军都会无条件效忠他。
他不知道人心其实是会变的,逃离长安不仅仅失了大唐国威,同时也损害了禁军将士的利益。他们的利益是父母妻儿的性命和处境。
禁军大营已点燃了无数支火把,更令人心惊胆战的是,他们已披上了铠甲,抄起了兵器,在将领的带头下,将士们如潮水般涌向驿站。
驿站外,数千羽林卫如临大敌,执戟举盾与禁军将士相抗,李隆基的禁军迅速被分裂为两部分,其中绝大部分要诛杀杨国忠,唯有少部分仍忠于李隆基,在驿站外暂时挡住了欲冲进驿站的禁军。
两部分兵马互相对峙,火药味浓重,双方一触即发。
禁军后面仍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叫喊声,每一声都在清清楚楚地表达他们的诉求。
“诛杨国忠,清君之侧。”
陈玄礼从人群中越众而出,独自走到驿站门前,羽林卫将士让出一条道,高力士亲自将陈玄礼迎进了驿站。
驿站外的大院里跪满了朝臣,每个人的神情皆惶恐不安,不时惊恐地望向后面的驿站大门,生怕失控的禁军将士冲进来,驿站一旦被禁军闯入,谁都猜不到失去理智的禁军将士会干出什么事。
今夜,是大唐朝局之大变。
陈玄礼昂然走入驿站堂内,李隆基独自坐在主位上,他的脸色仍有些苍白,望着陈玄礼的目光很复杂,事情到了这一步,李隆基多少已猜到了一些,此事与陈玄礼必然脱不了干系的,只是他没想到陈玄礼居然真敢独自走进驿站面君。
“陈玄礼,朕待你不薄,你为何如此?”李隆基咬着牙道。
陈玄礼面色平静地单膝跪地:“陛下,禁军哗变非臣煽动,臣已努力弹压过了,但将士们颇多怨言,臣无法控制。”
李隆基怒道:“朕信任你,将禁军交给你掌管,你便是如此对待朕的信任?你是禁军大将军,若非你煽动,将士们谁敢哗变?”
陈玄礼抬头直视李隆基,道:“若禁军是臣煽动,臣此刻哪有胆子敢独自面见陛下?”
李隆基冷笑,陈玄礼的这句解释其实很无谓,此时的形势,李隆基怎敢杀陈玄礼?既然不敢杀,陈玄礼有何不敢面君?
“说吧,禁军到底要什么?”李隆基冷冷地道。
陈玄礼垂头道:“陛下应该听到外面禁军的喊声,他们请陛下诛杀佞臣杨国忠。”
李隆基目光冰冷地盯着他:“只诛杀杨国忠?难道不要朕的命?”
陈玄礼平静地道:“禁军仍是忠于陛下的禁军,所恶所恨者,杨国忠一人矣。将士们唯求陛下顺军心,除奸佞,杨国忠死,禁军将士愿继续护奉陛下入蜀。”
李隆基忽然大笑,指了指外面山崩海啸般的喊声,道:“他们这个样子,居然还忠于朕?他们若忠于朕,怎会哗变!分明是乱臣贼子,要覆朕的江山!”
陈玄礼叹道:“陛下,潼关兵败,长安失守,关中千万子民陷落叛军之手,将士们抛下父母妻儿护送陛下入蜀,本就怨气深重,此事终归要有人出来扛下罪名的,此时此地,陛下莫非还不知取舍么?”
李隆基愣了。
这句话很正确,从长安失守,李隆基仓惶出逃开始,一直来不及追究任何人的责任,这些天他只顾着逃命,哪里顾得上许多,此时禁军将士哗变,听陈玄礼话里的意思,似乎真的只是为了诛杀佞臣,并非冲着他这个天子来的。
李隆基稳住心神,缓缓道:“禁军将士哗变,果真只为诛杨国忠?”
“是,臣可对天发誓,禁军将士积怨久矣,是杨国忠胡乱谏言而致潼关之败,将士们对他恨之入骨,请陛下赐死杨国忠,臣敢保证,杨国忠死后,禁军将士马上放下兵器,向陛下效忠。”
李隆基冷冷道:“朕是大唐天子,天命社稷系于一身,你觉得朕会屈辱到接受城下之盟吗?”
陈玄礼语中已现锋芒:“陛下若不下旨诛佞,臣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,禁军将士已失控,臣这个大将军也无法阻止他们,求陛下三思。”
李隆基大怒:“尔敢要挟朕!”
“臣万死不敢要挟天子,臣只是居中为天子和禁军之间搭一座桥,尽全力消弭兵灾祸变。”
李隆基厉声道:“朕再说一次,朕绝不接受城下之盟!杨国忠是朕钦任的右相,禁军若要杀人,杀了朕便是!”
陈玄礼垂头叹了口气,李隆基若不妥协,今夜断无善了。